人性化 人文化 - 大陸醫療建築新貌 台灣出舵手

記者潘罡／專題報導

　　隨著經濟起飛，大陸的醫療事業跟著快速成長。尤其大陸近期推動醫療改革，預計投資8500億元人民幣（約新台幣4.25兆元），讓一般民眾更能普遍獲得醫療照護。此外，大陸醫藥消費市場規模為每年3000億元人民幣，這個市場未來將呈兩位數百分比的成長。

　　面對此一龐大商機，不少台商已積極搶進。包括旺旺集團在湖南長沙興建了旺旺醫院，台塑集團在廈門設立長庚醫院，明基電通在南京興建了明基醫院。而福特六和集團在昆山；寶成與明基在東莞和蘇州投資興建醫院，也都相繼落成。

　　在這些醫療建築背後，台灣名建築師許常吉扮演了重要角色，包括長沙旺旺醫院、南京明基醫院、蘇州明基醫院、江蘇昆山宗仁卿紀念醫院等，都出自他的設計規畫。目前，他也陪伴著這些台商業主，積極把台灣人性化關懷、人文化空間的醫療理念，帶到中國大陸的每個角落。

 

全球第一的醫療建築設計師
　　從1995年開始進軍大陸，許常吉和他的團隊在大陸已規畫設計了60幾座醫院，北至哈爾濱，南到海南省，西部延伸到新疆烏魯木齊、內蒙古鄂爾多斯，都有他的作品。加上台灣歷年規畫的50多間醫院、醫學院、醫療研究中心，在兩岸合計近120棟醫療建築，總床數超過6萬8000個，數量之多，2006年《遠見》雜誌指出已創下全球第一的紀錄。

　　建築這種藝術，在傳統美學中，被歸類到「象徵型藝術」。所謂象徵型藝術，如黑格爾所言，創作者的主體性並不明顯。從古典美學觀點來看，建築作為人類生活空間的實用目的，大大限制了建築師的創意；創作媒材的物理特性，也使他們沒辦法像畫家、音樂家一般自在揮灑。因此，建築只能朦朦朧朧地呈現出某種意圖。而這種意圖，無法像米開朗基羅在大衛王雕像彰顯出力與美的永恆和諧；也無法像貝多芬藉由旋律處理崇高的博愛精神。它是隱晦不明的，只能以象徵方式來呈現，並以象徵的角度被解讀。

　　但古典美學家萬萬沒想到，科學的進步，使上述論述遭遇嚴重挑戰。新世紀的建築，越來越像是天際線上的巨大現代雕塑。建築師可以發揮的創意、主體意念，越來越強烈，個人風格也得以充分展現。它已不再是象徵型藝術，而是堂而皇之地進軍古典型藝術的領域，甚至覬覦著浪漫型藝術的寶座。

　　在這種趨勢下，醫療建築也開始獲得解放，許常吉在台灣、大陸也親身見證此一演變。許常吉指出，相較於其他建築，蓋一間醫院所遭受的限制更多，因為它有特定的功能，樣樣都必須配合醫療目的需求。但從1975年設計長庚紀念醫院林口醫學中心、1978年的台北市立仁愛醫院，一路規畫設計到近幾年的宋慶齡華西婦女兒童醫院、鄂爾多斯人民醫院、海市人民醫院，許常吉發現，業主容許的外觀創意彈性越來越大，內部空間的規畫也日趨人性化。
　
　　以宋慶齡華西婦女兒童醫院為例，許常吉設計的前後兩棟大樓，代表著一個媽媽帶著一個小孩。如果從高處眺望較高的大樓，可以看到宛如頭部的頂樓，出入口與窗戶像是媽媽的眼鼻，巨大的形體聳立在另一棟樓房後方，帶來一種扶攜的穩定感。

　　北大國際醫院則是許常吉近年最滿意的作品之一，由他負責總體規畫和單體設計。根據北大的要求，他運用了石材和玻璃帷幕交融的手法來設計建築主體，藉由厚重的石材，呈現傳統中國北方的意象，而玻璃帷幕則襯托出現代性。

　　許常吉指出，事實上，近年台灣醫療建築造型也嘗試突破。例如佛教慈濟潭子醫學中心園區、台北榮民總醫院醫學科技大樓，找了外國NBBJ、EWA來參與規畫。但業主的主觀意識，仍然主導了設計方向，像慈濟綜合醫院新店分院，還是讓人聯想起道場。

　　就外觀設計而言，大陸比台灣更有揮灑空間。許常吉指出，目前大陸九成以上的醫院都是公立醫院，建設經費均由政府支付，官員對於建設案有很大主導權，包括不需要公開比圖，就可決定由哪家廠商得標。醫療建築屬於各級領導的政績之一，因此外觀造型特別講究顯眼、壯觀、好看，加上土地廣大，建築師設計起來不會礙手礙腳。

 

 

移植人文化空間理念
　　但撇開外觀不論，就人性化的醫療體系、人文化的空間規畫而言，台灣的發展走在大陸前方，而這也是台商進軍大陸醫療市場的賣點之一。儘管目前遭遇了不少挑戰，但許常吉相信，隨著大陸平均國民所得成長、生活水準提高，未來對於上述兩個環節會更重視。

　　例如今年二月，大陸宋慶齡基金會代表及華西第二醫院院長毛萌等人將來台實地考察台灣的醫療體系，作為接下來興建宋慶齡華西婦女兒童醫院（四川大學華西第二醫院高新分院）的參考。許常吉指出，大陸改革開放20多年，生活的發展，社會水準的提升，還有全球化發展趨勢以及交流頻繁，都會讓醫療體系出現轉變，跳脫以往簡單的疾病治癒思維，「簡而言之，醫療就是身心的全方位照顧。」而醫療建築，尤其是內部空間與機能的規畫，最能反映出一個社會對於生命、心靈關懷的狀況和程度。

　　有鑒於中國西部佔了整個國土的56%的面積，但整體開發遠較東部落後，衛生醫療狀況很差，不少省分的婦幼死亡率，在全中國名列前茅，宋慶齡基金會因此展開一項「中國西部婦幼健康健康計畫」，致力於醫學研究、臨床、培訓、緊急援助四大區塊。四川成都的宋慶齡華西婦女兒童醫院，就有基金會的資金挹注，許常吉負責宋慶齡華西婦女兒童醫院的建築規畫，積極引薦台灣的醫療理念，重點便在於人性化管理體系和人文化空間。

　　曾到慈濟醫院就診的民眾，或許最能感受到人性化管理體系、人文化空間帶給病人身心的正面效果。現場舉辦的室內樂團演奏，讓醫院大廳終年迴盪著悠揚的旋律；一幀幀充滿美感並呈現社會光明面的攝影作品，讓醫院穿廊化身為美術展場；地下室除了有餐廳外，還有書店、咖啡廳、超市等複合機能空間；某些樓層有空中花園，讓病人和家屬舒適地倘佯其間。此外，台大兒童醫院的造型，就像一組方塊積木；不管走進大廳、病房或任何公共空間，到處可看到充滿童趣的燈光、柱子、天花板和地板。這類洋溢人性的建築與空間擘畫，在台灣越來越普及，也預示了大陸未來必然發展的方向。

 

 

藝術、醫療與建築合為一體
　　除此之外，許常吉也將藉由宋慶齡基金會的協助，開始在大陸植入表達性藝術治療系統。

　　所謂表達性藝術治療，包括了音樂治療、戲劇治療、美術治療和舞蹈治療。 2005年，許常吉和夫人陳芳蘭成立了「台灣醫療建築暨醫務管理協會」，表達性藝術治療就是協會推廣項目之一。

　　陳芳蘭指出，藝術文化與應用醫學之間的關係，在歐美早已發展多年。傳統醫療手法有其侷限，它能就臨床症狀迅速對抗病魔，但它無法在疾病潛伏初期或結束之後，扮演重要角色。但表達性藝術治療可以重新定義醫療的階段：例如音樂治療之於胎教（治療階段的前移）、產後憂鬱症（治療階段的後移），都能有很好的效果，讓醫療對象的身、心、靈達到更佳的協調。同樣的，表達性藝術治療對於「感覺統合」異常的病狀，包括智能障礙、自閉症、情緒困擾、不同形式的行為異常，也都能發揮功效。

　　本月15日，他們將與台灣藝術治療學會、台灣舞蹈治療研究協會、中華民國應用音樂推廣協會等單位聯手，在台北市立萬芳醫院，舉辦「表達性藝術治療理論與實務應用研習會」，主題包括「沉默中聽見希望在唱歌──用音符點亮生命」、「掩與演──焦慮年代的另類療『遇』」、「探索生命中的「捨得」──沙遊曼陀羅在藝術治療中的應用」、「舞蹈治療之發展及其動力」等，以為未來進軍大陸儲備能量。下個月宋慶齡基金會代表訪台，許常吉與陳芳蘭將引介台灣相關從業人員，研討合作的可能性。

　　藝術與醫療、建築結合為一體，對許常吉而言是人生志業自然的開花結果。他的夫人陳芳蘭是已故音樂前輩許常惠的學生，擅長作曲和鋼琴。許常吉自己也熱愛聆賞音樂，尤其喜歡聽貝多芬、莫札特和柴可夫斯基。他特別喜歡慢板樂章，其間，他可以感受到一種恢弘的格局，也帶給他心靈澄淨的感覺。「音樂是時間流動的質感，而建築是空間靜態的量感。」陳芳蘭笑著說：「兩者就某種角度而言最相近，因為曲式和建築結構很類似；但兩者也相差極遠，因為一個是時間的藝術，另一個是空間的藝術。」

　　這位兩岸醫療建築達人還有一個特殊嗜好，對希臘神話、星座和天文學特別著迷。年輕時期，他聽到一位堂兄講述阿基里斯（Achilles）的故事，覺得非常有趣，一股腦兒栽入充滿活潑想像、奇幻情節和深刻寓意的希臘神話世界。從希臘神話出發，他又熟知了西方星座的典故；就讀中國文化學院（今天的文化大學）時期，則從星座擴大到天文學。「我念大學那個時代，台北的空氣汙染不像現在這麼嚴重，晚上星空非常漂亮，把希臘神話和滿天星斗參照在一起，很自然踏入天文學領域。」

　　同樣地，在兩岸累計近120座醫療建築設計作品，對許常吉而言也不是刻意強求的生涯里程碑。35年前，他成立了事務所，因緣際會承接了長庚紀念醫院、仁愛醫院等案子，從此沿著醫療建築一路走來。和其他建築類別相比，醫療建築其實是相對寂寞的選擇，創意發揮空間有限，很難蓋出驚世絕俗的作品來攫取大建築師的光環。但許常吉沒有懷疑命運的安排，終於獲得肯定，包括1995年起，陸續拿到「內政部第一屆傑出建築師規畫設計貢獻獎」、「第一屆十大傑出專門職業人員獎」等榮銜，2009年也成為第一批在中國取得「一級註冊建築師」身分的台灣建築師之一。

　　如今，台灣多年發展出來的醫療建築理念，正藉由許常吉團隊，廣泛移植到中國大陸。未來大陸民眾享受到更具人性關懷的醫療管理體系，更有人文色彩的醫療空間時，必然要記上一筆台灣的貢獻。